沒關係，是小說啊！

道別

雞鳴一啼，一輪明日從天際升起，霎時霞光乍現，綻放光芒劃破誨暗，不到一刻鐘的時間，天空滿佈的烏雲逐漸散去，留下晴空萬里淨透。

白龍書生抬頭望向天際旭日初昇，東方魚肚白，好一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，看來無極聖山的黑氣已然盡數散去，一切也塵埃落定了。

仙翁從三摩地出定，渾身精氣飽滿，內心定靜，臉上掛著一抹微笑，原來得道是這樣的體會啊！與天地應合，與整個宇宙、造化融為一體，自己彷彿不存在，但此刻的身口意受想行識卻又無限擴大、細緻敏銳地體覺通透世事，在聖山苦修千年，直到此刻方知悟道滋味竟是如此美妙，仙翁忍不住仰天大笑，這股由內發出的宏音振動著天地。大梵天在入定中聞得此音流，得知仙翁悟道了，沈靜中露出觀音拈花微笑之容。

門口與白龍書生一同守候的小靈子聽聞師尊氣音洪亮，雖不解，但亦知師尊今昔不同往日了，因此開門走進茅屋面見師尊。

「師父，你都好啦。」小靈子輕喚。

仙翁慈愛的看著小靈子微笑。「小靈子，得造化恩典，師父已經得道了。」

小靈子雖不知何謂得道，但見師尊氣色紅潤、神色愉悅，心中亦感歡喜。「師父，那我趕緊去做一些您喜歡吃的菜給您，慶祝一下。」

仙翁見小靈子開心的模樣，心中有些不捨，但仍點頭同意。

「喔，有東西吃喔，那我也去幫忙好了。」佛道子見這師徒二人似有話說，便藉機離開，讓二人能敘敘舊。

茅屋內留下大梵天和仙翁師徒二人獨處，一時間，三千三百年的離別竟不知從何說起。

二人沉默許久。

「師父，」仙翁一開口，又是哽咽。「這三千三百年來，我與聖山無時無刻不想您啊。您還記得您那時在這裡交代徒兒什麼嗎？」

大梵天憶起千年前的那一日，一樣的晴空萬里，聖山山靈諸仙們翩然而至，禽鳥百獸齊聚。她一一與老友們道別，彼此心中都不捨這份千年相伴的情誼，但又要祝賀大梵天的提升，一時間百感交集，眾神靈竟也無言。

大梵天仙逝前預見了三千三百年後的神州大陸人心沈淪，魔道漸長，聖山將面臨前所未有的攻擊，離世前千萬叮囑徒兒不得擅離職守，雖然徒兒力量微薄，但只要他在，便能與聖山能量相應和，尚不致於落入魔道之手。

「小孩兒，」梵天喚著已是中年的徒弟，但在他心中，徒兒始終是那個他初遇時的小娃兒。

梵天的記憶一直停留在徒兒五歲時的模樣。

戰亂讓小娃兒喪失雙親，孤單地流浪到無極聖山腳下。見到他時，稚嫩的臉龐上有著戰亂的風霜，堅毅地抿著雙唇不願被輕易施捨，孤獨恐懼的疑慮在眼眶中流轉。

梵天對著這個渾身破爛、傷痕累累的孩子感到心疼。天下狼煙四起，塵世間的戰亂不休，梵天心知這孩子勢必無法獨活於人世。於是他牽起了小孩兒的小手，一隻握在掌心裡都握不住的小手，將這個在戰亂裡脆弱的生命帶回聖山撫養長大。

對於已經千來歲的梵天而言，重新面對一個五歲多的生命，是一件相當艱辛的事，特別是一個倔將、心中充滿傷痕的孩子。

初時的艱難，難住了神通廣大的梵天。

往後的歲月裡他常常想起自己牽著這孩子的小手，走在竹林小徑裡的日子。一個千歲的老道，帶著一個方知人事的小孩，那一老一小彼此相依偎的身影。

他帶著小孩兒認識山林萬物皆有生命，禽鳥百獸亦為友的道理。天地有情萬物療癒了這孩子受傷的心靈，而這孩子牽著自己的手，有著依靠自己的信賴感，也柔軟了梵天孤寂的生命，這一段如師如父的關係圓滿了彼此孤獨的生命。

「小孩兒，」梵天從遙遠的回憶裡回來看著眼前著徒兒，「為師將要離世了。」

徒兒點點頭，低頭不語，不敢讓師父知道自己心中不捨。

「三千三百年後，世道淪喪，魔道漸長，聖山將有場浩劫，屆時，我將歸來，與你一同拯救聖山免於淪陷。你必勉力修持，待我歸來。」

「是。」徒兒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悲痛應允著。

「唉，」梵天長嘆一聲，「聖山交給你了，吾去了。」

語畢，梵天身軀便如光煙般消逝，留下徒弟和聖山眾靈悲痛不已。

「師父，您知道嗎，您走的那一夜，」仙翁憶道，「師父，聖山，傾盆大雨連三月啊！」

大梵天聞言無語，眼眶一紅，心中傷感。

「如今，輪到弟子要向您告別了。」仙翁語畢，心中一酸，相別數千年，今日重逢卻又要道別，人世間的聚散離合真叫人萬般無奈啊！「弟子有一事相求，我有一個小徒兒，年紀尚小，我不忍他一人在聖山苦行，師父，想請您帶他下山，給他找戶好人家，好好長大。」

在大梵天仙逝後，獨留仙翁一人在聖山修持，箇中辛酸實難與外人道，他實不忍小弟子要重蹈覆轍。

大梵天怎麼會不知仙翁心事，點頭應允。

「小靈子，」仙翁喚道。「小靈子，你進來。」

小靈子剛做完一道香椿豆腐，聽聞師父喚道，便端著盤子入屋。

「師父，只做好這道，其他的還沒好耶。」

「好，你做了師父最喜歡的菜啊！」仙翁歡喜的笑著。「你來，都沒讓你拜見太師父。你來跟太師父磕頭。」

小靈子聽話地噗通跪在大梵天跟前，「徒孫小靈子給太師父磕頭。」

大梵天見眼前這個孩兒，水靈靈的模樣活脫是仙翁童年的模樣，前塵往事歷歷在目，眼眶霎時一紅，「好，你起來。」

「小靈子，你來，」仙翁將小靈子喚至跟前，「你還記得師父曾經跟你說過，有一日，你我將要別離嗎？」

小靈子頓時眼眶含淚，大眼汪汪地看著仙翁點頭。

「好孩子，」仙翁不捨地摸摸小靈子的臉龐，「今日便是為師離世之日，今日一別，你無需等我歸來。人世間的聚散離合僅是剎那，你無需掛懷。待你修得正果之日，為師必將前來祝賀，那便是我們師徒重逢之日。知道嗎？」

小靈子抿著顫抖的雙唇，點了點頭。

仙翁看在眼裡，卻不知該撫慰這份離別的傷痛，僅是不捨地一再摸著小徒兒的頭。「為師這一走，獨留你一人在山中，為師不捨你在此受苦，我已經請你太師父帶你下山，給你找戶人家，好好長大。你到時候就跟著太師父走，知道嗎？」

「嗯。」小靈子依舊安靜點頭，努力不讓眼眶的淚流出，免得師父不捨。

當年師父離世前的離別苦，那一聲長嘆裡帶著多少無奈滋味，如今自己親嚐，竟是如此苦難吞，也才能體會師父當時的無情為何啊。

「師父，」仙翁走到大梵天跟前。「造化來接了，弟子要走了，我跟您磕頭跪別。」

大梵天聞言頓時淚如雨下。

仙翁雙膝跪拜，起身後，臉龐年輕猶如中年男子，那是三千三百年前與大梵天道別時的模樣。

再跪拜，起身後，仙翁身形模樣如同五歲孩兒，那是與大梵天初遇時的模樣。

「師父，謝謝您的養育之恩，弟子向您拜別。」小孩兒說起話來童音童語，神情沉穩猶如成人。

大梵天看著眼前五歲小童一如當年，不同的是，彼時的憂傷痛苦已不復見，取而代之的是師尊以千年之力，悉心療傷滋養下的靈慧定靜模樣。

大梵天尚來不及道別，徒兒一跪，再磕頭後，便化做一道光，翩然仙逝。

大梵天呆看跪拜之地已空無一人，此悵然，人間無言可形容。

「師父，」小靈子尚來不及多做挽留，師尊已然離世，只見小靈子緊咬雙唇，全身顫抖不已，弱小的身軀極力克制住內在的傷悲，卻讓周遭的人不忍鼻酸。

「小靈子，想哭就哭吧！不用忍著，你師父走了，我跟你一樣心痛。」大梵天蹲下身子安慰著。

小靈子聞言更感悲傷，眼淚不停地往下流，卻仍死咬嘴唇不輕易張口。

此時，茅屋震動了起來，倏地，傾盆大雨劈哩啪啦地打在茅屋上，屋中眾人一陣驚訝，紛紛走出屋外。

原本萬里無雲的天空飄來一朵濃黑的烏雲罩在茅屋之上，群山餘震不斷，遙遠山裡傳來一聲聲悲悽的鳴叫聲，野獸們此起彼落的嚎哭聲令聞者皆不忍。

大梵天推了推小靈子的背，小靈子一步步走出屋簷外，仰望著滴雨如淚珠的天空，耳邊傳來天地眾生隆隆的悲鳴聲，仿佛無數生靈與他同悲同泣般，他忍不住放聲大哭，悲泣地哭喊著:「師父。」

在大雨中盡情地叫喊著那個不會再回應的人，每一聲呼喊後的沉默都提醒著他，師父不會再回來了！

大雨打在皮膚上的疼痛不及內心悲悽的痛楚，雨聲淹沒了小靈子的哭喊聲，但那聲嘶力竭的悲痛身影卻深深刺痛了眾人的心。

大梵天拿著屋邊的破傘，撐著傘走進雨中，默默地站在小靈子身旁，看著他哭到喘不過氣來，終於不忍地抱起這個心碎的孩子，一遍一遍地輕撫著他的背，直到他逐漸平穩下來為止。

大梵天向白龍書生示意，白龍連忙接過小靈子，將他帶入屋內取暖。

此山有靈，方迎故人來，又送友人離，千年知己今已逝，留下眾靈傷悲泣。

大梵天看著整個山林如此的悲痛，心中亦感悲傷不已。許久，大梵天提氣吐納，以內氣發聲：「世事無常，常無常。」

沉穩洪亮的聲音傳遍群山，山谷回音不斷，這股由造化而來的撫慰能量安慰了群山的悲痛。

地震逐漸平息，雨勢逐漸趨緩，陽光再度照耀在這遺世小茅屋上，此時，遙遠的東方出現了一道彩虹，彷彿是恭賀仙翁的提昇，也像是對千年故友的祝福般。